《荆 州 歌》赏析

荆  州  歌

白帝城边足风波，瞿塘五月谁敢过？

荆州麦熟茧成蛾，缲丝忆君头绪多。

拨谷飞鸣奈妾何?

【赏析】

李白出蜀远游，第一个目的地就是江陵。江陵即荆州，这是一个自古就非常繁华的地方。南朝梁的宗夬有《荆州乐》诗，说：“迢递楼雉悬，参差台观杂。城阙自相望，云霞纷飒沓。”其繁华的景象可以想见。江陵一带的民歌也极丰富；战国时候，楚国的国都郢，即在江陵附近，遗址称纪南城。这是陶冶过屈原、宋玉等大诗人的诗歌之乡。

李白的这首《荆州歌》，就是他学习荆州民歌所作。梁简文帝也曾有一首《荆州歌》，流传下来的两句是：“纪城南里望朝云，雉飞麦熟妾思君。”李白的诗，显然从这两句化出，不过，李白《荆州歌》为我们提供的背景要比梁简文帝的两句深广得多，人物形象也要鲜明得多了。

这是一首写少妇思夫的诗。时间是在仲夏五月。灿烂的阳光照着。江陵城外，一望无际的是成熟了的麦田。一位少妇正在自家的院里缲丝。柳荫已经很浓了，她把雪白的蚕茧一捧一捧浸进热水里，纤纤的十指伶俐熟练地从热水里匀匀地抽出丝来。少妇把衣袖高高挽起，她的心情很愉快，正象这灿烂而温暖的阳光。是因为风调雨顺，庄稼丰收了？是看着她亲自采桑育出的蚕茧终于收获了，变成一束束洁白的丝？是的，但又不全是。最主要的是，远在蜀地的丈夫就要回来了。想必他已经从蜀地动身了吧?说不定已经坐在江船上了？人们说，从蜀地的白帝城乘船到江陵，是可以朝发夕至的，那么，今晚就可以和丈夫团聚了……想到这儿，少妇的手指动得更快了。

可是，渐渐地，她放慢了手的动作，少妇的心情突然间变得十分沉重，满院的阳光似乎也阴暗了下来，刚才的幸福的憧憬一下子跌入了凶险的深渊……

这位少妇，脑子里突然间转起了什么念头呢？

这首《荆州歌》，就是抓住了少妇一瞬间的心境变幻来写的。我们读这首诗，应该先体味出以上所说的诗的背景或潜台词。如果体味不出来，诗意可能就淡了，薄了。

全诗只五句，句句押韵(第二句“过”读平声)，是所谓的“柏梁体”。句句押韵，节奏上就显得短促急迫，这适宜于表现女主人公陡跌的情绪和一涌而起的复杂心理活动。但全诗在写法上仍是有层次的。

首两句是一层。这是少妇情绪陡然大跌的原因。白帝城在今四川奉节县东，是出入蜀地的门户，也是女主人公的丈夫返航归家的必经之地。瞿塘峡也在奉节县东，峡中水流湍急，多礁石，五月水涨，礁石被淹，行船危险更大。这两句都写水势之险，也即是写丈夫归家的险象环生。两句重复言之，作者笔墨是否有些浪费呢?不然。少妇的心是细致的，江水之险的念头萌上心头，一惊白帝风波，再怕瞿塘暗礁，这是唯妇女才有的近乎唠叨的担心。“谁敢过”是疑问句式，惊呼感叹的成分似又多于疑问。少妇顾虑的，主要不是怕丈夫误了归期，而是丈夫如果在归程中，遇了风险怎么办。李白另有一首《长干行》，写的是商妇思夫。《长干行》中的少妇盼望丈夫归来，也曾悬想过丈夫路途的危险：“十六君远行，瞿塘滟灏堆；五月不可触，猿声天上哀。”可是丈夫归程的危险毕竟让位于她对丈夫热切和痴情的爱：“早晚下三巴，预将书报家；相迎不道远，直至长风沙!”《荆州歌》中的少妇却不同，她感情的流露要收敛凝重些，设身处地替丈夫想得多。她对丈夫的爱是深沉的。

三、四两句为一层。这也是少妇的心理活动，更仿佛是少妇对远在蜀地的丈夫的诉说。“荆州麦熟茧成蛾”说节候，与第二句的“五月”照应，而且，这个节候可能就是丈夫临行前与妻子约好的归日，否则女主人公不会一再为五月的瞿塘风波担忧。“麦熟”、“茧成蛾”这些与农事有关的节候，以及下旬的缲丝，说明女主人公是一位从事农事生产的妇女，她采桑、育蚕，缲丝、织绢，能用劳作之苦排遣相思之苦，这是她的气质凝重深沉的原因。然而，相思之苦的排遣是暂时的，当着到了丈夫归来的日子，这相思之苦就强有力地从心底涌出了，先是夫妻即将聚会的喜悦，继而是丈夫路途的危险占据了心头。矛盾愈来愈尖锐，心情愈来愈沉重，千头万绪的心理活动，使她无法清理万绪千头的蚕丝，缲丝的动作自然迟缓了。“丝”“思”谐音，这是民歌中常见的手法；“丝”的头绪和“思”的头绪，在这里既贴合少妇的劳作，也贴合少妇的心理。

如何来处置这尖锐的矛盾呢？少妇苦于觅不出办法。正在这当儿，传来了布谷鸟(拨谷)的叫声——麦熟季节，正该布谷插秧，诗中布谷鸟的出现，极其自然顺当。布谷鸟的叫声，如唤：“行不得也哥哥！”“行不得也哥哥”，这似是少妇对乘舟欲行的丈夫的劝阻；“行不得也哥哥”，这又似是少妇对自己的责备：当丈夫出门往蜀地去的时候，何不把他留住？早该想到五月瞿塘的风险呀！无论是哪种劝阻，现在当然都于事无补，只得徒然叹息道：“奈妾何！”——这叫我如何是好呢!诗的末句紧承第二层，少妇方寸已乱，而且这纷乱的心绪，肯定要缠绕得她无法排遣。看来，尽管这位妇女和《长干行》中的商妇有深沉和痴情的区别，然而爱丈夫的心情，却同样是强烈而热切的！

全诗写到这里戛然而止。因为诗的写法只在抒写女主人公瞬间的思想感情，所以并无一语涉及叙事，然而，一个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却跃然纸上了。